【客栈小说】剪影女子
时间:2022-04-26 浏览:5次
(一)剪影女子——多儿
她叫多儿。
父母本没打算将她带到这世上,因为她已经有两个哥两个姐了,一家六口,嘴多粮少,苟活!可是那一年,她偏偏挤到了这户人家,娘皱着眉头,随口叫道“唉!多儿!”
多儿的家,地名叫蜡树湾,虽是湾,可是湾里就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四周围多是沙石坡,荒草难生。那家,不过就是两间土坯茅草屋,土墙垛子有些歪斜了,用几根枞树支撑着,刮大风下大雨的时候,娘总是拽着几个孩子躲在那唯一不漏雨的一处墙角挤挨着,等风停了,雨小了,娘便扔下孩子,用一个破土碗舀走屋子里坑洼中的积水。
多儿出生前不久,爹带着大哥大姐去了安乡,那儿濒临洞庭湖,一眼望去,阡陌交通,湖泊纵横,除了一望无垠的水稻田,再看不到一座山头。爹便带着十四岁的大哥还有十二岁的大姐到一大户人家当了长工,搭帮一远方表亲引荐,否则拖着两个孩子的爹是怎么也找不到一份活计的,当然大哥大姐也自然成了那户人家的小帮工了。没法子,蜡树湾家里,没有薄田,只有一块荒地,贫瘠得很,种什么难产什么,所以解放时划成份的时候,多儿家划为雇农,这当然是后话。
娘生下多儿才三天,头上便缠了一条旧毛巾,带着六岁的小哥去地里捡绿豆,多儿的小姐姐才三岁,娘叫她在家里照看小妹妹,一只小花猫跃上多儿躺着的摇篮,脚丫蹭上了多儿的额头,多儿哭了,其实那是一种本能的啼哭;小姐姐追赶着小花猫,那当然也是一种本能的追赶。娘听到了多儿的啼叫,赶忙跑回家,见多儿额头上的血痕,心疼了,从此,娘去远处干活,便不再带上小哥了,要他在家里照看好两个妹妹;而很多时候,娘则是用围肚将多儿吊在背后或胸前忙乎着。
多儿最初的记忆镜头是:夜晚,山湾里黑黢黢的,四处都是野物阴森森的叫声,娘带着几个孩子挤在一张破旧的稻草铺就的大床上,点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娘在拼凑着一些破布条,也不知娘要将它们弄成个啥,多儿问娘,娘笑着说要给多儿做衣服,娘不时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手拍打床头,口里还叫着:“拍球!拍球!”其实那时多儿是不知道“球”是什么东西的,娘也不知道。后来多儿当了奶奶后,告诉她孙女,说娘是怕呢,喊“拍球”是“赶鬼”的意思,多儿也曾经这样喊着给孙女壮胆。
多儿四岁那年,大哥捎信回家说爹没了,想就在安乡安葬,那时大哥已经成亲,嫂子是本地人,多儿见过一面,觉得嫂子的声音好听极了。娘听了来人的口信,随即嚎啕大哭,小哥小姐也哭了起来,多儿见他们都在哭,一下也哇哇大哭了,而且声音比他们的都响亮。后来娘带着小哥去了安乡,却把多儿与小姐扔在家里,多儿不知道没娘在家的那几天,两个幼小的女娃是怎么在孤凄的山湾里熬过的,等多儿老了的时候,露着那口洁白的牙齿,笑着给孙女讲这故事时,她还是迷惑不解地喃喃自语:
“真的,怎么熬过来的呀?不怕么?”
几天后,娘终于回了蜡树湾,只是没见小哥,娘说大哥留下了小哥,多儿在娘的额头上方发现了一缕白发,多儿不明白,几天不见的娘,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了山那边的鲁家奶奶?
多儿六岁了,有一天,家里忽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不熟悉的人,娘红着眼睛,给小姐姐穿上了一件过年时才穿的蜡染成很好看的蓝色小罩衫,那件衣服可是多儿眼红了很久的漂亮衣裳了,小姐姐许诺等多儿长到小姐姐那么大的时候,就送给她呢,后来那个不认识的女子拉起小姐姐的手就往外走,小姐姐哭喊着娘,娘却躲在茅屋后头,不见了,多儿急了,一边喊着娘,一边扑过去,抱住小姐姐,不让她走,那个男子几步窜过来,一把掀开多儿的手,将多儿推出去很远,多儿摔在了地上,她爬起来,又大喊着“小姐姐”追过去,可是那一男一女却架着小姐姐,好像飞一样,一忽儿便飞到了对门山路上,多儿眼里的小姐姐就只有那一团蓝色的影子了,小姐姐的哭声也慢慢儿听不见了,这时候,娘从屋后头转出来,一把抱住哭喊着的多儿,放声大哭起来,那声音很有点像屋后山头夜半时听见的“岗狗”(一种野狗)叫声,怕人极了,多儿将娘抱得紧紧的,再也不愿松手。从那以后,多儿没见过小姐姐,一辈子也没见过了……多儿给孙女说故事时,每每讲到这一节,必定拿起衣襟擦那红红的眼角。
多儿虽然出生在这样的人家里,但从小模样儿就很俊,邻近的奶奶婶婶们见了,总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蛋,笑道:
“这丫头,长得好乖呢,不知道以后八字好不好,唉,但愿不要像了她的姐姐们!”
多儿八岁的时候,有天,太阳很好,屋后有个鸦雀窝,一大清早就听见喜鹊在那叽叽喳喳地叫,娘说“喜鹊叫,亲人到!”果然,大姐那天回娘家了,还挺着个大肚子,原来大姐早嫁人了,也是远嫁安乡。大姐给多儿带来一件漂亮的家织布罩衫,也是蜡染成蓝色,很像小姐姐穿的那件,多儿喜不自禁,忙忙换上了,欢蹦乱跳地跑到娘身边,却发现娘在火灶边擦眼泪,多儿不明白大姐回家了,这么好的喜事儿呀,娘怎么会哭。那一天,娘将家里的一只老母鸡杀了,放了新摘的花椒,还放了挂在门角处的干辣椒壳儿,炖得香喷喷的,多儿觉得好吃极了,娘一个劲儿往多儿碗里塞鸡肉,大姐也总是叫多儿多吃点,可是娘与大姐却很少去吃,娘说自己牙口不好,嚼不动;大姐说自己有点头晕,不爱吃;多儿一个劲地吃着,将肚子撑得鼓鼓的了才放了碗筷,多年后,多儿告诉自己的孙女,那是她一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次鸡肉了。晚上,多儿睡在大姐与娘的中间,一边是娘,一边是大姐,一会儿被娘搂着,一会儿被大姐搂着。后来娘告诉多儿,说自己身体不好了,要到大姐那边治病去,可是大姐家人多,吃不饱饭,不能带多儿去,想把多儿交给一个亲戚家,多儿闹着要跟娘走,大姐搂着多儿说等自己生下小外甥了,多打点谷子后,一定会回来接多儿去她家呢!娘又说那个亲戚家比自己家里要好,每天都有一顿干饭吃,用不着一连几天喝稀饭的,就是稀饭,里面也不会放很多黄花菜呢!大姐抢过娘的话说那个亲戚家有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可以和她做伴儿玩,弟弟胆子大,不怕小狗呢……多儿就在娘与大姐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慢慢儿睡着了。醒来已是第二天,一大早的,就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来了,男人高高瘦瘦的,不多言;女人稍稍有点胖,但是笑声很响亮,见了多儿,一把抓住,上上下下瞄了个够,然后对着娘说:
“您放心,这丫头,我会当自己的女儿看待的!”
于是一会儿后,多儿便被那个女子拉着走了,多儿想哭,可是娘与大姐并排站在一起,却对着她笑,多儿便忍住了眼泪,她想等大姐生下小外甥多打了谷子后,就会回来接走自己的,其实多儿心里很想一个伴儿玩了,自从小姐姐走了以后,多儿几乎就是一个人玩着呢,没意思,这下终于有个小弟弟做伴儿了,多儿想到这,更加不想哭了,就乖乖地跟着那陌生女子走了,走了一条田埂后,忽然回过头,看到娘与大姐还站在那儿,多儿回头,便向着她点头招手,多儿笑了!
“丫头,快走吧!”
女人依旧笑着,但声音却大了很多,多儿便被那个女人几乎是提着跑起来了……
几年后,多儿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自己便成了这户杨姓人家的童养媳,而多儿的娘被大姐接走后没几年,便死了,也是客死他乡,也是葬在他乡……
(二)剪影女子——三姐
八岁的多儿就这样离开了蜡树湾。
那一天,多儿被女人一路拽着,翻过三座小山,绕过三个峪口,还淌过两条小溪,便到了女人的家,女人告诉多儿这是杨家峪。
女人的家就坐落在峪口里,背后是座小山,山不大,但草木茂盛;门口有条小溪,溪不宽,但水清如镜。峪口里有好几户人家,一律中间一到两间瓦房,而两旁都是茅草盖成的偏房,女人指着大柳树旁的房子对多儿说:“这就是我们的家!”
“娘!”一个小男孩从屋子里跑出来,一把抱住女人的腿叫着,多儿看见小男孩脖子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项圈,多儿根本不知道那是赝品,只是觉得很好看;小男孩回过头,看见了女人身旁的多儿,嘻嘻一笑,旋即跑过来,一把扯掉了多儿小辫子上的红结绳,那可是昨天大姐送给多儿的,多儿宝贝着呢,多儿来的时候,是大姐给多儿穿衣服,梳小辫,把多儿拾掇得很清爽,多儿追着小男孩,要抢回小结绳。
“小毛,给三姐!”
小男孩跑了几圈,倒也止步了,朝多儿挤眉弄眼,多儿一把抓回自己的小结绳。
“多儿,你听着,从今天起,你就叫三姐了,因为你是家里的第三个丫头;还有,这屋子里一共有五个人,添了你,六个了,你以后要叫我娘,叫他爹(女人指了指坐在屋檐下的男人),叫这个调皮鬼毛弟,还有一个毛哥,一个毛姐,他们出去做工了。”
多儿不明白,自己有爹有娘了,为何又再添个爹添个娘呢?于是脆声问道:
“我有爹有娘呀?”
女人皱着眉头回答:
“我们是你另一个爹另一个娘,一个人一生中都得有两个爹两个娘的。”
“哦!”多儿似懂非懂地答应了,只是多儿总是叫不顺口,为此被那娘连哄带骂地训练了好久,于是多儿就在心里如此定义:蜡树湾的爹娘是前来的爹娘,杨家峪的爹娘是后来的爹娘。许多年后的一个春天,多儿抱着小孙女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山上鹧鸪的叫声,多儿叹了口气说道“苦命鸟呀!”于是哼起歌谣:“……前来娘杀鸡留鸡腿,后来娘杀鸡留鸡肠,想起前来娘,无事哭一场……”小孙女看到有颗晶莹的泪珠坠在奶奶的眼角。
从此,腊树湾的多儿,摇身一变成了杨家峪的三姐,不过有个人叫了她一辈子的多儿,这是以后的故事了。其实在这个家该叫她三姐的就只有那个五岁的毛弟,三姐不过还是那个八岁的黄毛丫头。吃过几顿干饭,喝过几顿没掺杂很多野菜的稀粥后,多儿,哦,不,三姐她想家了,很想很想,想娘了,想姐了,想腊树湾了,想湾里山坡上的那棵枣树了,想屋后白杨树丫里搁着的喜鹊窝了……三姐先是小声叨叨“我想回家”,后来是流着泪说“我想回家”,再后来已是大声哭喊“我要回家”!后来娘起初柔声哄着“这就是你的家”,有次见三姐哭得可怜,还悄悄给三姐煮了个鸡蛋,只可惜被毛弟抢了去,但一段时间后后来娘不耐烦了,对三姐吼道:
“你鬼哭狼嚎的叫什么呀?你那娘早被你叫死了!”三姐不信,非要回蜡树湾看看去,娘一把揪住三姐,将她锁在偏房里,晚饭也没得吃。那一晚,三姐睡在高高的睡柜床(下面是装东西的木柜,柜子上方再铺棉絮挂蚊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下从床头滚落下来,头皮磕破了,流了血,是睡在同一铺的毛姐,用棉花团给她耐心擦掉了血迹。
有天晚上,月明星稀,三姐乘毛姐不在,偷偷溜出门,朝山那边跑去,她想回腊树湾看看娘是不是回来接她了,她才不会相信娘已经死了呢。山里不时有虫咕咕鸣叫,一阵山风吹来,一团黑影掠过,三姐不知道那是树丫的影子,大叫一声“娘”,撒开脚丫往前飞奔。
“三姐:你给我站住!”
背后一声断喝,原来后来娘追来了,还有毛哥和毛姐,娘手里拿着一根竹枝条,一把拽住三姐,用力摔跪在地上,然后劈头盖脸地用竹条抽打起来,嘴里狠狠骂道:
“我叫你跑,我叫你跑,你以后再跑,我打断你的腿!”毛哥毛姐抱住娘说:
“娘,别打了,三姐以后不会跑了的!”娘终于住了手,捂着胸口喘气。三姐的脸上手上被竹条抽出很多血痕,那一晚,毛姐流着眼泪用热毛巾给三姐敷了很久……
那是三姐进杨家门以后的第一次挨打,自那以后,三姐真的没有再逃跑了,但她依旧想腊树湾的娘,想了一辈子,只是一开始时,想着想着胸口一闷便流了泪,慢慢儿胸口不那么憋闷也就没有了泪流,可是直到老去,她再也没看见过娘,原来娘在她进杨家门的第二年便死了,等三姐当了娘后,大姐终于来杨家看三姐了,姐妹俩抱头痛哭,当晚,三姐对着娘走的那方,点了香蜡烧了纸钱,遥祭她想了一辈子的娘。这也是后话。
杨家五口人,对三姐最好的是毛哥毛姐,可惜,三姐进杨家门的第二年,毛哥便结婚了,嫂子个子很矮,嘴却有点大,进门第一天似乎就跟三姐有仇似的,横竖都看不顺眼,而且嫂子过门不久,毛哥就跟三姐们分家单过了。毛姐与三姐同铺两年后也嫁了人,自此很少回娘家。爹闷葫芦似的,成天在田里干活,一年到头没跟三姐说过几句话。娘竹枝条没有离过手,为的是要将三姐调教成家事里手。毛弟更是可气,成天无所事事,就专门捉弄三姐,有时将她的头绳扯掉丢在地上;有时将她的衣服烧个小洞;更可恼的是,三姐正低头做事时,他忽然将一条毛毛虫放在三姐的头顶,吓得三姐哇哇大叫,他便哈哈大笑;三姐气喘吁吁地将一桶水提到水岸,毛弟跑过去,一下子给她倒掉,于是三姐又得返身去堰塘再提……三姐默默做事,默默流泪,但是她从来没有将毛弟的捣蛋行径告诉给后来娘。这样的欺负持续了七年,直到三姐十五岁那年,毛弟终于去拜师学漆匠,三姐才能安静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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