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救赎与毁灭

罗扬才  扬才读书

《烈日灼心》本可以拍成一部让我们深刻反思人性，以及思考罪过与救赎的悲剧。只可惜，导演还是只把他拍成了一部不错的警匪剧。

作为一部警匪片，影片在很多方面都可圈可点，比如三大主演（段奕宏，邓超，郭涛）炉火纯青的表演，比如扣人心弦的高楼戏，再比如电影恰到好处又毫不留情的悬念和转场，真可谓是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就连妻子这样，看什么电影都会边看边淘宝的三心二意者，竟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老半天。

尽管如此，电影还是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的遗憾，很多细节不耐追问，甚至有些明显的漏洞。宽容如我们，其实都愿意评价一句，“国产片嘛，能做到这样，已经瑕不掩瑜了”。

但是，影片结局对凶案真相的处理，其实本可以处理得更好。

影片改编自小说《太阳黑子》，因此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小说的结局。小说最后交代了灭门案的真凶就是三兄弟。而影片显然对这个结局作了处理:辛小丰只是把其中的一个受害人强X至死，其余的受害人都是“第四人”动手杀的，他们仨只是从犯。

凤凰娱乐曾经就这一改编，采访了影片导演曹保平，他是这样回答的：

“这个是两方面的考虑，因为我觉得电影是一个大众传播媒介，你是要站在受众的角度，然后有一些问题要考虑，（比如）它的接受尺度和这个范围。就像我们公众电视台，你是不可以像电影院里放电影的尺度一样，是因为你这个传播媒介面对的受众，决定于你的这个电影的界限在哪。我是觉得如果要是这个惨案就是他们做的，然后那么惨的一个案子的话，我觉得这个恕罪无论如何观众是接受不了的。他（观众）对人物没有爱的，他不会爱这几个人，我觉得观众会非常讨厌和反感。（所以）我觉得这个作为一个剧情片和类型片，然后又是规模比较大的商业制作，我觉得它会有问题，就是观众很难接受。”

诚如导演所言，他的改编是可以理解的，一个他必须考虑、无法回避的问题，就是影片如何通过审核，另外就是他还需要照顾到大多数观众的接受尺度，否则审核无法通过，或者观众不买账，那么无论于口碑，还是票房，影片都会遭受打击。

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这种做法更是合情合理，一部作品的完成，并不是完成于创作者的停笔与杀青，它必须面向读者和观众，接受读者和观众的审阅和评判，这个过程就是作品的“再创作”，只有经过这一步，才标志着作品的完成。

金庸早年在报纸上连载小说，就频频收到读者的来信，他们在信中畅谈对于小说的看法以及小说情节接下来如何发展的建议，有些是被金庸采纳的，或者说不得不采纳的。

很多出名的电视剧（无论是内地剧还是港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主流价值观必须得到明确，否则很多观众就会直呼反对，甚至攻击创作者的价值和理性，作品也会因此陷入一片恶评。

鲁迅将观众的这种心理，称之为“大团圆”心理，这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人们总是渴望正义、光明、幸福与团圆，对于那些丑恶与黑暗，总是希望在结局时，它们能够败倒于真善美面前，从此，好人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种心理令人细思恐极的是，我们竟一直希望活在童话故事里！

曹保平显然吃透了观众的这种童话心理，于是他选择了满足观众的愿望，尽管也有很多观众并不买账。因为很简单，相比于那些活在幻想里的童话故事，我们更希望看到一部悲剧，一部能够让我们反思与自省的悲剧。

小说《太阳黑子》的结尾，告诉了我们三个男人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们曾经犯下了滔天罪恶，这是他们凶残的一面。但是犯案后的种种煎熬，如烈日灼心，折磨着他们，他们希望救赎自己的灵魂，于是他们抚养小女孩，做好事，抓坏蛋，我们看到了他们温情的一面。但无论他们怎么救赎，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他们终究还是受到应有的惩罚。这就是现实的人生，真实的人性。其中有冥冥的命运之力，更有最真实的人性两面，穷凶极恶与温情脉脉，有时候并非决然对立。

从这一点看，电影对小说的改编，无疑是削弱小说想要表达的“救赎罪恶”的主题的。尽管这样的处理，的确能够赚得很多观众满意与欣慰的泪水，他们为三个男人没有参与凶杀案而庆幸，三个男人的形象甚至让人同情起来，他们变成了敢于牺牲自己，成全小女孩的幸福的勇士了。

鲁迅说过，“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灭门惨案发生后，三个男人一心想要救赎自己，温情地抚养照顾小女孩，的的确确，我们看到三颗有价值的“好爸爸”的心灵，但是如果像影片的结尾那般，三个男人并非真凶，他们的死不是因为曾经犯下的罪恶，而是为了成全小女孩更好的活，那么影片温情脉脉、催人泪下的背后，也就丧失了本应具备的毁灭感以及毁灭带来的悲剧感了。

这就难免很多观众吐槽这个结局说，影片在为三个男人“洗白”，甚至在戳穿法律的漏洞了。